第三章

作者:[美]蕾絲萊·沃頓 著 發(fā)布時間:2023-06-12 17:30:36 字?jǐn)?shù):2859
  康納·拉文德去世的消息迅速傳遍街區(qū),居民議論紛紛,鬧得沸沸揚揚。有人說他的腦袋內(nèi)長了瘤子,還有人說他從樓梯上摔了下來。阿爾梅娜·莫斯跟妹妹奧黛麗雅住在郵局頂上的出租屋里,她宣稱自己親眼目睹伊米蓮在藥房購買了一大瓶毒鼠劑,結(jié)果使得流言蜚語愈演愈烈,內(nèi)容越發(fā)精彩離奇。不過,無論康納·拉文德因何而死,大家都達(dá)成共識:只要老板是伊米蓮,他們就不再踏入烘焙坊。

  于是,店鋪便始終冷冷清清,伊米蓮靠著賣不出去的面包度日,直到2月的暴風(fēng)雨將威廉敏娜·德沃芙帶至巔峰巷。

  威廉敏娜的來歷十分神秘,幾乎無人知曉。她是蘇奎米什[蘇奎米什(Suquamish):生活在美國華盛頓州地區(qū)的北美土著。]部落的成員,祖先是一位臭名昭著的西雅圖酋長。獨特的血統(tǒng)賦予了她與眾不同的外表——顴骨**,皮膚泛著古銅色,濃密的黑發(fā)編成一條長長的辮子,垂在背上。威廉敏娜才22歲,比伊米蓮大五個月。她在印第安寄宿學(xué)校度過了重要的少年時期,由于使用自己民族的語言而經(jīng)常遭到毆打。長大以后,她變得無家可歸,既不屬于白人的群體,也無法融入原先的部落。威廉敏娜的身體很年輕,但是靈魂卻非常蒼老。巔峰巷的居民對待她的方式跟對待伊米蓮一樣,干脆視若無睹,不予理睬。

  香甜的氣味吸引著威廉敏娜走進(jìn)烘焙坊。伊米蓮正在后廚忙碌,賣力地揉著白色的面團(tuán),準(zhǔn)備烤制無人問津的面包。忽然,門鈴的清脆聲音響徹店鋪,令母女倆都大吃一驚,躺在紙箱里的薇薇安娜立即扯著嗓子,發(fā)出驚恐的號叫。伊米蓮連忙摩擦手掌,抹掉面粉。

  “我馬上就來?!彼吆爸衽_跑去,可惜僅僅瞥見威廉敏娜沖向店外的背影,甩動的發(fā)辮就像搖擺的尾巴。櫥窗里的一塊黑麥面包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巧玲瓏的樹皮籃子。

  嬰兒在后廚哭鬧不止,伊米蓮卻充耳不聞。她用依然沾著面粉的雙手捧起籃子,目送著自己的第一位顧客消失在巔峰巷盡頭。

  過了幾周,威廉敏娜重返烘焙坊。此時,伊米蓮已經(jīng)單靠面包生活了整整三個月,薇薇安娜也開始像普通的寶寶一樣胡亂翻身、牙牙學(xué)語了。伊米蓮聽到門鈴響起,趕緊從后廚探頭張望。威廉敏娜偷偷摸摸地從櫥窗里撈起一塊面包,并且放下樹皮籃子。她匆匆地溜出店鋪,伊米蓮緊緊相隨。

  威廉敏娜停住腳步,站在烘焙坊門前。三棵高大的樺樹互相依偎,濃密的枝葉遮擋了陰沉的天空,伊米蓮與她保持著安全的距離,悄悄地旁觀。威廉敏娜撕掉一片面包,放入口中,閉上眼睛,認(rèn)真地咀嚼,緩慢地吞咽。然后,她把剩余的美味包在圍巾里,夾在胳膊底下,揚長而去。

  又過了一周,伊米蓮提前做好準(zhǔn)備。威廉敏娜沿著巔峰巷前進(jìn),肩頭的發(fā)辮剛剛掠過櫥窗,伊米蓮便抓起潔白的紙張,飛快地裹住新鮮出爐的面包,系好細(xì)細(xì)的繩子,留在柜臺上。

  伊米蓮躲在后廚,看到威廉敏娜謹(jǐn)慎地湊近柜臺聞了聞,仿佛在嗅探危險的氣息。接著,她愁眉苦臉地掏出一個小小的錢包,拼命地翻來翻去。伊米蓮還以為她在尋找串珠[串珠(stringofbeads):很早以前,印第安人曾經(jīng)用珠子作為實物貨幣,伊米蓮從未接觸過印第安人,以為他們還是用珠子做交易。],可見伊米蓮多么不諳世事。

  “拿著就行,”伊米蓮離開后廚,“這是我送給你的?!?br />
  “我不接受施舍。”威廉敏娜態(tài)度生硬地回答。

  伊米蓮感到十分尷尬,臉頰漲得通紅,“噢,好吧!”她挺直腰板,比面前的印第安女人還要高出幾英寸[英寸(inch):1英寸約為2.54厘米。],“25美分?!彼綌傉菩?。

  威廉敏娜把伊米蓮的手推向旁邊,拆開柜臺上的包裹,撕掉一片面包,塞進(jìn)嘴里,“我有更好的東西,咱們可以做一筆交易?!?br />
  伊米蓮交叉雙臂,“說來聽聽?!?br />
  威廉敏娜又咬了一口面包,“傳聞,你是街區(qū)里的女巫?!?br />
  伊米蓮挑起眉毛。

  威廉敏娜咯咯地竊笑,“好啦,別誤會,我可不是那種隨便給別人起綽號的家伙。況且,我愿意依賴自己的方式,做出自己的判斷?!?br />
  伊米蓮微微頷首,深以為然。其實,她也一樣。比如,根據(jù)威廉敏娜佩戴的蛋白石[蛋白石(opal):寶石的一種,是天秤座的幸運石。]吊墜,她認(rèn)定這個女人生于10月。10月,伊米蓮心想,天秤座。通情達(dá)理,善于交際,性情溫和。

  威廉敏娜歪著腦袋,神情恍惚地打量著伊米蓮,“你的身上有某種特質(zhì),很難描述清楚……”她漸漸壓低聲音,“但是,我敢肯定,你目睹過不少死亡,對嗎?”

  死亡。伊米蓮不禁面色一沉。確實,她見得太多了。

  “果然,我想得沒錯,不光是你的丈夫而已?!蓖裟葒@了口氣,伊米蓮沉默不語,“死亡似乎總是會糾纏著一些人,如影隨形,揮之不去。死亡已經(jīng)跟了我許久,所以我知道咱們是同類。你無法擺脫陰郁的憂傷,而大家能夠分辨出來,他們可以體會得到。誰都不喜歡死亡的感覺,尤其是在吃飯的地方。因此,你得舉行一場凈化儀式?!?br />
  威廉敏娜吃完面包,從口袋里摸出兩束紅色棉繩捆綁的干藥草,“點燃它們,在屋里四處行走,千萬別漏掉角落和門后?!?br />
  伊米蓮接過印第安女人的鼠尾草和牛膝草,極不情愿地掂了掂,接著扔到柜臺上,“最終能達(dá)到什么效果呢?”

  “凈化空氣,清除詛咒、疾病和邪靈。燒掉這些藥草,當(dāng)人們再次踏入店鋪或者與你擦肩而過的時候,就不會想起死亡了?!蓖裟壬宰魍nD,“你應(yīng)該是個很聰明的女人,照我說的去做,我向你保證,烘焙坊的生意必將發(fā)生變化。”她用圍巾裹緊肩膀,轉(zhuǎn)身離開,“然后,你可以給我一份工作?!?br />
  伊米蓮嗤之以鼻,“你想在這里上班?我都快買不起面粉了,根本沒錢雇你?!?br />
  威廉敏娜微微一笑,“相信我,你會需要幫手的?!?br />
  不知是出于好奇還是出于絕望,伊米蓮按照威廉敏娜所說,點燃曬干的藥草,并確??澙@的煙霧接觸店鋪的每一處角落,抵達(dá)門后的每一寸空間。

  次日清晨,她來到烘焙坊,發(fā)現(xiàn)焦急的顧客正在門口等待,隊伍都排到了四家店鋪之外的藥房跟前。

  許多人聲稱,昨天夜里,酵母膨脹和面包出爐的香氣飄進(jìn)了他們的夢鄉(xiāng)。隨著歲月流逝,巔峰巷的居民發(fā)現(xiàn),如果餐桌上缺少了伊米蓮烤制的面包,生活就會顯得不夠圓滿。在常客的名單中,有莫斯家的姐妹阿爾梅娜和奧黛麗雅,每逢周一下午,她們倆總是穿得一模一樣,攜手到烘焙坊購買肉桂面包;有艾摩思·菲爾茲,他偏愛厚重的干酪面包;有伊格內(nèi)修斯·勒克司,數(shù)年以后,他將會在本地的高中擔(dān)任校長;有瑪麗戈爾德·派,她是一戰(zhàn)軍人的遺孀,也是虔誠的路德宗教徒;有弗蘭納利家族、齊默家族和夸肯布什家族的成員,還有碧翠絲·格里菲斯。

  當(dāng)初,正是碧翠絲的丈夫約翰引導(dǎo)了街區(qū)的輿論,通過響亮而頻繁的暗示,率先指責(zé)伊米蓮·拉文德是女巫。后來,約翰又煽風(fēng)點火、推波助瀾,帶頭孤立了守寡的伊米蓮·拉文德。他認(rèn)為她很古怪,并且非常多余。在拉文德夫婦剛剛搬至巔峰巷不久,他便提醒自己的妻子碧翠絲,不要跟她扯上任何關(guān)聯(lián)。須知,約翰·格里菲斯可不是反復(fù)無常的男人,他性格固執(zhí),一旦下定決心,便會堅持到底。

  碧翠絲總是瞞著嚴(yán)厲的丈夫,偷偷地溜進(jìn)烘焙坊,買回三塊酵母面包,一周一次,風(fēng)雨無阻。在伊米蓮和威廉敏娜的精心經(jīng)營下,烘焙坊開始蓬勃發(fā)展,約翰·格里菲斯輕蔑地嘲笑左鄰右舍,“從今往后,你們都能騎著掃帚上天了?!?br />
  約翰并不知道,每天早晨,在享用吐司和雞蛋的同時,他也在為伊米蓮的成功貢獻(xiàn)著自己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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